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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银河是谁的故乡(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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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沸腾了。

人们却问水它是为什么而沸腾的?

水汽向上升去。

人们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它,把它充当自己的蒸汽机的动力。现在,这个宏伟的机器确实已经发动了,但它推动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人类世的物理学家们说宇宙没有尽头,不过达生世的社会学家们则更明白生命乃是永无止境。

在古代,星球上的地质学家们按照星球的岩石和地质面貌它形成的顺序和时间对星球所经历的时代进行归类。越新的岩石越年轻,在更靠近地表的地方生成。岩层中包裹着一个时代的残骸,它的化石,它的痕迹,它的碳氧含量,它与其他所有时代不同的自然。

于是时间就像是岩石一样,一层层地堆叠在了星球的表面。

到了宇宙,也是同样的道理。

公元第二十二世纪到第二十万世纪之间,第一艘人类的光速飞船发出了,接着是第二艘。光速飞船到达了一个新的星球后,经过十年或者一千年,又有新的光速飞船的发出了,接着是第二艘,于是一直到宇宙的末世,仍然有来自人类世前一百万年的光速飞船,也有来自人类世最后一百万年的光速飞船。一千年前的时间和一千亿年前的时间,同时在光中静止,同时在宇宙中飞行,便成为了宇宙无尽岁月中最重要也最不可忽视的一段面貌——

人类世的面貌。

时间就像岩石一样层叠在了宇宙的表面。现在我们从太空的遗影中回顾人类世的历史,因为它的漫长,因为它的时间密度之大,因为它前后的截然不同仍然需要把这段历史分为三段来讲。第一段的历史,它起始于人类离开太阳系,而终结于人类回到太阳系。第二段的历史永远绕不开玄枢之门的建设,它扭曲了宇宙表面的时间图景,打破膜的孤立,联通其他维度,使得人类世的中期犹如重山叠嶂的迷雾,最终却结束于地球的沦陷。接着,就是人类世的第三段。这段历史围绕着定形与不定形的斗争,达生世的面貌已经徐徐展现,人类徒劳地去抵抗,去尝试打倒这种面貌,想要维持人类认同的继续,想要延续一个已经死亡了的东西的命运。但他们失败了,可也正因此,人类世没有结束,而是在挣扎中以僵硬的尸体的形式存续了接近四十亿年的时间,它的碎片一直到千百亿年后仍在宇宙光锥的尽头存在,甚至数度闪现了耀眼的光华。这段时间就被称为人类世后期,也就是原物的弥留纪。

这是一个至今没有结束的季节,定形世界的残片就像古腔棘鱼一样,至今在无人知晓的遥远深空中游曳。

人类世后期第九年到第十年,太阳系被不定型的曲线封锁。所有的物质一旦到达世界的边境,就会越走越慢,直到划到包围圈的另一侧,而终究逃离不了包围圈。在一颗以万象旬始命名的行星上,停留着一艘藉藉无名的小船。

李明都向丹枫白凤伸出了手。丹枫白凤便同样微笑了,投影的光线从李明都的指尖溜过,气体粒子被场带动形成了压力。

周围是如此黑暗,只有丹枫白凤的人形是明亮的。她抬起自己弧线画作的眼帘,庄严地承诺道:

“只要是为了定形与不定形谜团的开解,我都会站在你的身边。”

而当他转头伸手向身后,遥山几微第一个领悟了他的意思。

这个机器的人一板一眼地说道:

“这还用问我吗?只要能见到原形人类,那我就会一直跟着你。”

本巴那钦强撑着身体,静静地注视着李明都,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卓玛把惊惶与胆怯的目光瞥向了多吉,却看到多吉因为兴奋而涨红了脸。多吉扯着喉咙喊道:

“我们要做的是让所有人都要赞美的事情,谁会去退后呢?”

说完,他就和李明都的手坚硬有力地握在了一起。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人们就这样汇到了一起,一个微小的联盟就这样在无人知晓的飞船中成立了。

不过,在旬始星上,丹枫白凤就能组织生产,就能制造飞船或者“干点事情”吗?

答案是否定的。丹枫白凤本体再现,也要与六师做过一场,一个分体自然什么都做不了。这颗六师的星球除了人以外的一切资产都属于六师。而六师没有被李明都说服。

但李明都比谁都明白,不能以常理揣度“生产者”的实力。生产者和产品已经变成了两个境界的存在。

他想得没有错,丹枫白凤留了一手。这一手非常简单,它是一颗未被引爆的“星桥引信”,足以穿透不定型的第四类视界。过海号隐去身形,飞入太空,在真空中盘旋一年。这一年的时间,过海号提取了足够的零点能将引信引爆。光辉在透明的匣子中炸响,在流动中变成像是折射的镜子一样的星桥。

星桥传递了丹枫白凤的话语。

无限制星桥的原理也就这样传到了外界,传进了人类世界,更准确的说,是丹枫白凤过去生产的后代们的耳边。

这些“后代”在群星间栖息,其中一支靠近近地包围圈,处在天蝎座方向的罚宿。罚宿有个可怕的控制者,在人类谱系中被叫做反熵核至尊首,原本是戴森球的主控大脑,在人谱中更靠近丹枫白凤。

戴森球的构想古已有之,到了人类世被实现,变成一种很偶尔很极限的情况下才会被人类采用的巨型天体结构,它有点像是一个球,从外部部分包裹或完全包裹了恒星,从而获取了恒星大部分乃至全部的能量输出。

恒星有其寿命,戴森球也会迎来终结。在长达十三亿年的人类世中期,已经有不计其数的恒星灭亡了。在那极少数的恒星边缘,自动运行的戴森球的智慧也在思索自己的出路。至尊首的前身包围的罚四是在近十亿年内诞生的蓝超巨星。它用了十万年的时间不停地自我复制从而完全覆盖了这颗恒星,在接下来的一千万年中始终为其他的人类世界以及自己体内的人类世界提取能量。到了罚四的膨胀阶段,不甘心灭亡的戴森球三管齐下,在内是用引力波改变恒星内部压力平衡,在中是剥离质量,在外是构造壳内场视界真空场,从而抵御超巨星的膨胀、收缩与爆发。至尊首转变为了扪天井式的黑洞引力能提取装置,自此以后就一直在罚宿缓慢地游荡。

它是一个生态圈。没有任何东西能比一个生态圈更复杂。数以千万亿计的人类、动物、细胞机器以及基因自动机在至尊首的体内出生、运作、繁衍与死亡,与这个戴森球同生共死,作成了这个宏伟机器的一部分。

于是反熵核至尊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人谱中不可思议的一页。

从丹枫白凤的角度看来,它是一颗无比宏伟的大脑,里面存在着从底层的电磁波开始,到部分区域部分连接使用的神经系统,在十万倍太阳的表面积上游荡。绵延密布运行阵列的亮光犹如它的一千一亿颗的眼睛,而从它的表面升起的巍峨的天梯,就是它的一千一亿只手。

它是一个千手千眼的大脑,也是如今罚宿的庇护者。

反熵核在丹枫白凤分体的脚底。变形了的飞船在至尊首见不到尽头的表面滑翔,落到了它的一颗红色眼睛之上。

也就是在这里,丹枫白凤的分体获知了前线世界的行动。

“可是我仍然有个疑问,反熵核,不定型真的能够抵抗前线世界吗?”

在丹枫白凤身下的眼睛里,流动着细胞机器的池水。在它们的旋转中,呈现着过去的宇宙。因为宇宙本来有缺,过去也变得无比恍惚。

至尊首的单眼审视着丹枫白凤:

“在我阐释我之前,你应向我展现你自己。”

丹枫白凤眺望着天边,这时的星空还倒映着数百年前前线世界的胜利。她知道至尊首是在询问她对这场旷古大战的看法:

“前线世界当然能赢。但是……”

不定型不一定会输。

丹枫白凤轻巧地落在细胞机器的水面之上,浸入到至尊首的网络空间,在这个庞然的存在面前低下了声音:

“谁也没想到原形人类的地球居然真的如此孱弱,六师已经不如以前。但地球之中又存放着解释人类世界最后谜题的秘藏。假设前线知晓,那么银心的纯人格人早就会迫不及待地会造访这个古老的星系,捧起人类的丰碑。”

然而至尊首却只对丹枫白凤说:

“那么,在你看来,银心的纯人格人与边陲的细胞机器人,就当是定形吗?你和不同人系的接触比我更多,理应更加知晓其中的答案。”

从这时开始,丹枫白凤知道不是她找上了反熵核,而是反熵核找到了她。她不能像是原先那样,看着能够全身而退了。

在许多个世纪前,她曾拜访过反熵核,在私底下和它讨论了不定形和定形的界限,并为反熵核走私了一系列大逆不道的商品,其中包含了许多具有不定形认同的人。

这种人既有自上而下的,也有自下而上的。

自上而下者的典型在于他们抛却了身体的执念,将自我完全寄寓于抽象认识中。如果问一个人,把他们的记忆复制了,再把原来的自己消灭了。那么这个复制人还是不是自己?

许多的“正常”人会回答不是,因为他们的认识仍然基于物质。而自上而下的不定形则已经失去了这种认识,他们会回答是的,是的,万分之是,人之绵延正在于记忆的连续和思想的不变,肉体只是一艘不停在更换零件的破漏的船。

自下而上者的典型则常常出现在去中心人中。在去中心人中,不存在绝对的大脑的观念,他们往往是纳米机器的聚合,细胞机器的分化,他们的先祖都来源于地球的基因,但他们已经变得更加广博,甚至可以出现“多个人融合为一个人”的死亡现象和“两个人被拆出三个人”的繁衍现象。

而反熵核就是踏在这个边界上的人,他是一个无与伦比的聚合体。它的体内存在着复数的意志,甚至数个微型社会。这些微型社会有的和古老的人类世界一模一样,有的则像是原始星球上的真菌和寄生虫。这些全部在反熵核广博的地下空间中存在。

丹枫白凤清楚人类世界的前线对这一事态的容忍度越来越低。如今前线撤回银河要硬保地球的情况下,反熵核固然有功,但也可能会被清算。因此,她来到这里,就是想把反熵核至尊首一起拖进太阳系与地球的事情中。

那么反熵核答应了吗?

从历史的结果来看,它给丹枫白凤提供了最多的资源——一颗年轻的完整的恒星。这颗恒星被反熵核包容在自己广博的体内,充当照耀一片世界的太阳。

他用人造的冷光盘代替了这颗太阳,将其从自己最大的眼球中挤出。丹枫白凤的分体随即着手活剥这颗恒星,强迫恒星过燃,从而方便在质能转化机器中竭泽而渔,力求在最短时间内制造第十舰队。

第十舰队复习了人类世界过去在星桥上的种种失败,按照李明都的叙述,制造了特定条件的真空,然后在这一真空中,用视界挤出方法制造反德西特膜。

视界方法是现今一切制造空间膜手段的理论基础。在视界方法中存在多种不同的分支。挤出法的意思是用质量点逐步扭曲空间曲率。空间就会像吹起来的气球一样,开始下凹,形成犹如太阳系六垠的奇观。

不过反德西特膜与太阳系的六垠截然相反。从远处观察六垠,实际上并不能看到六垠的出口,而会因为引力透镜,看到六垠背后天体的影像,并且是四个一模一样的影像,堆成地分布在六垠的四周。对于反德西特膜,同样看不到反德西特膜本身,但是会看到一圈巨大的光晕,这一光晕同样是反德西特膜背后的影像,只不过是这一影像在膜附近反复叠加反复扭曲的成果。

反德西特膜本身是不稳定的,在前线世界通常被用来制造武器,想要用它来中和星桥的不稳定必须要在真空退化的环境中,甚至对退化到什么程度的真空也有详细的要求。

为了做到这一点,丹枫白凤站在人类十三亿年、不定型的间谍情报,以及未来百亿年一窥的基础上,仍然花费了超过二十年的时间。

但对于真正意义上的无限制星桥装置,不论多少时间都是值得的。

在达生世,一个普遍的说法认为,丹枫白凤关于无限制星桥的所有工作都是在反熵核的体内完成的。通观倒映在我们天上的银河历史,这个说法非常有可能。

因为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这一人类世界所最初使用的星桥的痕迹。

也就是说,它必然处于一个封闭的空间,这个封闭的空间甚至不曾有任何东西在往来中泄露它的信息。能做到这一点的封闭空间非常少。不定型用的是他们最伟大的天球,而对于丹枫白凤,距离她最近的也只有反熵核了。

不过这又引出了一个新的问题。为什么反熵核也没有汇报这个技术?这已经无法考证了。

人类世后期第四十年,丹枫白凤的第一千多次实验开始了。

原本传递的信息,像是锁眼中凝固的一窥。

而现在,她在推开一扇门。

一扇人类迄今为止还未推开过的门,一扇真正的星际之门。

从前方吹来了过海号的风。惊呆了的卓玛起身,看到了星桥外部的束缚装置还原成了原始形态的纳米机器,变成了引导的巨环。

外在的束缚撤销的瞬间,星桥的锁孔开始不稳定的波动。然而内在的束缚在此支撑了它的存在。退化的真空开始向宇宙的另一边蔓延,却被反熵核的重力压制,被限制在星桥的表面。

宇宙无声无息地破了一个窟窿。

门到底是被她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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